為政治服務的文字/馮煒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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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原載於《時代論壇》第1188期,已獲《時代論壇》受權轉載,網止:http://christiantimes.org.hk

政府的政改方案將於六月廿三日表決。真正的抗爭,宣告揭幕。

時間表的誠意
從事社會運動的人都明白,與權勢與建制交涉,要他們放權,要他們同意共建一個較公平較公道制度,最重要的問題是時間表。在今日的香港,要大家同意某些改革原則,方針,甚至政策取向,並不太難。公共援助、強積金、最低工資,歷經多年,但終於有點共識。最關鍵及艱巨的問題是時間表。When?沒有時間表,一切都是空談。對方有沒有誠意,是否講真話,When?是決定性的指標。在個人生活層面也是如此。成年子女答應入新界探望在安老院的老父。母親要加一句︰「甚麼時候去?」兩人拍拖多年,其中一人總是不能拿出拉埋天窗的日子。便應當重新考慮這關係。一群八、九十後聯同要求教會多關注貧窮社群,獲得長執頗富同情的聆聽,但若沒有時間表,第一步還未踏上。

返回政府的政改方案,政府最喜歡強調的賣點是中央已經給了時間表:二○一七年普選特首,及二○二○年可以普選全部立法會議席。理論上這是好事,應當給多點信任,快步前行。但問題有二。

問題出在「可以」。中央的「時間表」不是實施普選的日期,而是「有能力普選」,或者是「可獲批准普選」的起點線,「有能力」、「獲批准」就是「可以」的兩個意思。這中文用詞,與英文的CAN相當類同。在我為行政人員英文培訓的日子,最令寫慣港式英文的精英頭痛的一課,就是這句簡單的英語用法。「I can deliver next week」即「我有能力在下週送交。」或「我可以獲得批文在下週送交。」兩者都不表示我會在下週送交。你若是買家,收到這樣的時間表描述,保證你的血壓急升。我對持這政府「已經有時間表」的論調,反應大概如是,找不到可信賴的理由。但與第二個理由比較,這「可以」的承諾,簡直是小兒科。

我反對當局二○一二政改方案,最大最深最貼身的理由,是在政改這範疇,政府的高官及其保皇黨,已經充分失去誠信。他們的說話,對我完全沒有意義。他們和我用上同一的字詞︰民主、普選、平等、普及、公平。表面上是同一的論述,但稍停一會,或稍想一想,便發覺我們不是說同一的東西。

當說話為政治服務
我一向以為「普選」就是合資格選民一人一票,提名選舉自己喜歡的特首。聯合國《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》如是說,而這是中國及香港都承認的法律文件,有法律效力。但今日的特區政府竟然叫我支持只有一千二百人可以選特首的方案,說這也是普選。唐英年可以張大嘴巴,說他也認同庇理羅士老師及學生高舉「我要有權選特首」的口號,厚顏地說香港人是在同一陣線。

我與三百萬多選民多年來體會到選舉權被功能組別偷去的經歷,但林瑞麟竟然可以拿著把功能組別加強了的方案,向我們推銷︰「特區政府著重香港選舉要廉潔,要公正及要公平。」(在這方面,律政司黃仁龍正努力地走綱線。就政改方案,他長期低調,直至五月初他發表了一篇六千五百字的言論,提及方案的優點,也可賴此與中央溝通。但他明顯地止步於聲稱該方案符合普及及平等原則。總算沒有出賣自己的誠信。)

上述的文字語語運作,對任何有常識,尊重常理的人看來聽來,都是匪夷所思,不可想像的。特區政府運用強大宣傳機器,企圖把許多香港人蒙騙。高官說甚麼話,無論如何歪理,香港傳媒自動逐字句照樣刊登。說得多了,見怪不怪,謊話也有可能掛點真實樣式。在整日忙於奔波的香港人中,溫水煮蛙效應很容易出現。

我想這就是我反對二○一二政改方案最大最深最貼身的理由。我看見一個政府畜意地把美好的文字及語言歪曲,把白說成黑,把黑說成白,是非顛倒,虛無犬儒地任意破壞港人所急切需要的溝通及信任。把文字語言換交,注入為政治服務的內容,它的禍害,遠遠超出政治範疇,是涉及整個香港,整個民族的文化、誠信、價值的存亡。

奴化,由不尊重語言開始
我是不是把事作大了?這是我對自己不斷的質疑。我想不是。這次大致不是。讓我引述《港國鏡──內地留學生看香港》一個大學生的反醒︰「倘若我現在國內,共產黨要求我怎樣辦便怎樣辦。要求我支持世博,我便支持世博。我的人生路可算是一條直線,一個方向。」

對我來說,這就是這次抗爭的最深/最心處的原因。香港的年輕人不應接受命運。相信今日年輕人已經感受到這鋪天蓋地的壓力,不少參加了抗爭。但願他們的父母能給予理解及支持。我不認為曾蔭權會贊同香港青年成為中國共產黨的木頭公仔(其實,這也自有其吸引力),但他的管治,正帶香港走上這不歸路。

我唸英國文學、哲學、神學。明白一個人,一個城市,一個民族的奴化,往往是由對文字語言的不尊重開始,以自圓其說為終點。主耶穌說︰「你們的話是,就說是。不是,就說不是。若再多說就是出於惡者。」(太五37)

(分題為編者所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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